第四百一十八章 北方!北方!(一)

猛将如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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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金秋,两广和南中各处仍旧烈日当空,与盛夏无异,晚稻在稻田里铺就一片金黄,农民们在水田边上掰着手指头计算,这块田能够打多少稻谷,交了公粮之后,还能够有多少在自己手中,给一家老小带来温饱之余,还能不能添置些衣物,添几件上好的铁制犁铧,能够有一头水牛牛犊就够好了。

    两广的人们已经开始看到了一丝希望。

    而在素称苦寒之地的辽东,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则夹带着凛凛之威风,渡大泽、越杭爱山、过斡难河,一路逞威到达了辽东。

    浑河岸边的野草、树木,曾经的芳草碧连天,遮天蔽日的绿荫,现在已渐渐开始凋敝。河边一人多高的野草,从草根到草尖儿,绿色越来越少,黄色越来越多,往年到了这个时候,便要开始督促各旗的奴隶、包衣阿哈们开始收割干草,准备为牲畜储存过冬草料的时候了。

    往年在浑河岸边各旗的上万名奴隶阿哈们,从天色微明便齐齐出动上阵,在草地里汗珠子摔八瓣,哪个包衣阿哈敢伸直腰杆捶打一下已经伸不直的腰,立刻会被监工用四棱见线的生牛皮鞭子抽打一番,打得他满地乱滚,皮开肉绽。哪年冬天储备的草料都不够牲畜过冬之用,为了保障八旗兵马的战马草料,哪年都得宰杀掉一大半的牛羊。

    与以往不同,今年浑河两岸虽然仍旧有包衣阿哈们在挥舞着镰刀收割草料,但是气氛却相对轻松了许多,人群之中偶尔还有些说笑声。

    从去年开始,礼亲王代善办理玉米草在辽东种植的差使逐渐的上了轨道,大片抛荒的土地被各旗的包衣们简单开辟一番之后种上了从南方运来的玉米草种子。

    “这片地。草若是活了,你们便活了。草若是死了,你们便给我去山里挖矿、挖人参去!”

    各级主子们杀气腾腾的话语,让这种承包责任制带着一股血腥气。让负责各片土地的奴隶们心惊胆战。从打睿亲王南下回来后,各处便又开始大规模的冶炼铁器。打造兵器,对于铁的需求、木炭的需求越发的多了。除了命人从关内想法购进之外,更多的便是要在辽东各地寻找铁矿,伐木烧炭来为炼铁提供原料和动力。

    可是,前往深山老林伐木烧炭采参是什么好差事?九死一生的活计!所以,无数的奴隶们无不四扑下身子。像照顾生病的爱子一样伺候着这些玉米草种子。

    还算是不错,尽管有近百人因为分管的田地不曾有一颗草芽冒出来而被弄去到山林里伐木,但是还是大多数人的种子成功发了芽,算是暂时保住了性命。

    这些玉米草虽然长势不像山西商人描述的那样,但也能够长到一人左右,用来饲养八旗各部的战马已经是绰绰有余。

    沿着浑河向北。便是沈阳城,城西面新近起造了数千间房屋,那里是八旗的军器作坊所在。

    所谓的军器作坊,实则便是为八旗制造火枪火炮的地方。

    与军器作坊相邻不远的浑河岸边的榆木林中,不时传来阵阵“砰砰”作响的火铳声,偶尔也会有隆隆炮声传来,那是军器作坊的人们检验所制造的铳炮是否达到了设计性能。对是否安全进行检验。

    从春天多尔衮自关内劫掠归来后,这里便热闹起来了。

    辽东反贼们作为一个新兴的政权,对于任何新技术都没有排斥,相反,反倒具有天生的亲近感,只要知道这种技术能够对他们发展有利,势必会不惜工本的投入。在多尔衮向黄太吉献上于长清战场之上缴获的南粤军火铳和铳刺之后,这里,便越发的繁忙热闹起来。

    其实也不仅仅是辽东反贼如此,任何一个落后民族。对于科学技术和文化的渴望、追求,其程度都是近乎疯狂的。各位可以看看著名的铁木真,他的蒙古骑兵从起初的狼牙做箭头,牛皮做盔甲,迅速的吸收各个文明的科技成果。到了忽必烈时代,更是具有了制造人类第一根火铳的科技水平。这其中的进步和跨越式发展程度,都不能用开挂来形容。

    对于打造火铳,建奴上下从皇太极到马光远等人起初都认为使极为简单易行之事,大清连铸炮工匠都有,每年可铸造火炮甚多,这些打造火铳的工匠更是比比皆是。不过以前清国上下不重视罢了,这才让南粤军那群蛮子侥幸占了便宜!但是马光远、丁启明等人从黄太吉手中接过这个差使,开始对南粤军装备的火铳进行仿制之后,这才发现,看似简单火铳生产,却是对于工匠技术和生产组织要求极高!造铳比起造炮来,却没有那么的得心应手。

    火铳生产粗粗上马之后,工匠们照着南粤军的火铳样式精心进行打制,但是打造的百余只火铳虽然较之官军装备的精良了许多,但是当军器作坊当着黄太吉的面进行燃放试射时,却不免有些令黄太吉不满。

    他皱着眉头说道:“此类火铳用于对付昔日之关宁军则可,对付今日之辽东明军便不够!若是用于入关与南粤军对阵,只怕我八旗将士死伤更多!”他举着手中乌黑厚实的火铳,那铳口兀自向外冒着白烟。

    马光远、丁启明等人顾不得满地的冰雪,急忙跪倒请罪。

    “拿过来!“

    黄太吉鼻子里哼了一声,命身边的侍卫阿岱取过一柄火铳。这还是当日多尔衮献给他的火铳其中之一,因为品相较好,黄太吉命人重新修整了一番,配上了一根山梨木的铳托,作为自己御用之物。

    “这是睿亲王献给朕的。乃是南蛮使用的火铳。你们看看,与尔等所制之物,差距在何处?“

    阿岱奉旨冲天开了一铳,惊得众人不由得身上微微颤抖了一下后,将火铳递给马光远。这位以钦差督理工程总镇。负责清国后勤与工程诸务,打制兵器,铸造火炮等事的旧汉臣,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这杆被保养的十分精细的火铳。

    多年来负责打造火器的他入手便知,这原版的火铳同他制造的山寨品相比。除了因铳管所用材质不同,而导致铳身重量、铳管发射温度不同以外,那些射程、破甲力度姑且不说,只说火铳的各个构件,便令他十分惊讶。

    “当日十四弟曾经为朕演示过,南蛮所用之火铳。皆可以零件互换。数十只残破火铳之中尚可拼凑出至少二十余只可用之铳。尔等打造的火铳,你们拆散了给朕混杂在一处,重新装配起来看看!”

    实话实说,武器生产,一直到南北战争时北方提出了标准化生产之前,枪支零件的参数、尺寸、质量、性能什么的都是大而化之。所以才会有电影爱国者里猪脚自己要融化了锡兵来为自己的火枪制造弹丸的情节,很简单,火枪或者火铳的口径差异极大,不可能让军需部门提供统一的弹药。相比较明军制造的火器来说,清军的火器制造的已经很好了,至少,清军的火铳不会炸膛。不会出现一杆火铳一百五十两银子造价的事情来。

    但是,这对于黄太吉这样的枭雄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他俯视着马光远、丁启明和他们身后黑压压一片的工匠们,缓缓说道:“尝闻西洋本处铸炮,十得二、三者,便称国手,从未有铸百而得百者。此红衣炮,国之利器,不必顾忌工料,然也不得虚加耗费。火铳乃睿亲王所献之计,日后对战明军各部之利器。也得精心打制,不可懈怠。”

    “回主子,奴才们得知,如今宁远、锦州各处明军营伍之中,南粤军火铳甚多。虽不是此类燧发式自生火铳,然火器之精利,远胜于前。我军若不大量装备,训练使用火铳队伍,日后与明军洪承畴部对阵,势必会重演长清一幕。”新任满洲正红旗旗主硕托,低声向黄太吉禀告自己新近了解到的军情。顺便给这个马光远从背后砸上一黑砖。

    “启禀皇上,奴才刚才也蒙皇上恩宠,试射了一发我八旗所制火铳,较之南蛮所制之铳,似乎取火扣动扳机时十分费力。似乎是缺少了此物。”范文程从马光远手中取过那柄黄太吉使用的原版南中火铳,另一只手中举着一杆八旗山寨版火铳,举到黄太吉面前,请他观看。

    龙头与扳机之间,山寨版的没有弹簧。

    “缺少了此物,奴才扣动了两次扳机才发射成功,若是如睿亲王所说,全军列队射击,只怕便有先有后。”

    众人七嘴八舌之间,将马光远热火般的心思变得冰冷,本来打算今天拿着这百余只新打就的火铳在黄太吉面前买好邀功,也好收到些赏赐,要知道,黄太吉对于工匠和打造兵器有功之人,可是从来都毫不吝惜。这比将工匠作为贱民的明朝可是强得多了。

    但是看今天这个架势,只怕他马大人能够保住头上六斤四两的吃饭家伙回去,就是祖宗保佑了!

    马光远生性油滑,与大明别处军头心思没什么区别,千方百计就是想保存部下实力,作为安身立命的资本。遇到了这种生死关头,自然是脑子里不想别的,只想如何能够保全身家性命。

    “不过,主子,以奴才以为,马督造官也算是尽了心了。”范文程将黄太吉的火铳递还给阿岱,口中继续缓缓的讲述自己的看法。

    “当日睿王爷所献火铳,也只是令我八旗眼界大开,知道世上尚有如此精良之物。然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昔日秦国打造军器,皆物勒工名,想来与南中之物有异曲同工之妙。然我八旗所制之物,皆出自工匠一人之手。其中的差异不得而知,然差之毫厘便谬之千里。奴才愚见,还是令马督造官回去之后好生揣摩一番,务必打造出与南蛮所用之器物并驾齐驱之物。”

    “马爱卿勤于国事,朕心甚慰,但是此事事关我大清气运,且不可等闲视之!务必要制造出与南蛮所用之枪炮一般无二的火铳来!若是能够制造出此般精良之物,朕。当不吝重赏!”

    对于黄太吉所说的重重赏赐之事,在场的工匠官员铸匠头目们倒是都不怀疑。他们本身就是这种政策、赏赐的受益者。对于优秀的工匠,清军方面从来都是不吝赏赐,给官位,赏银子、给奴仆。赐田宅,特别对铸炮铜工而言,更是待遇优厚,每月赏给粮银二两,每季领米五石三斗,还会恩赐房屋、地亩。更赏给世代金火拜唐阿。跪在马光远、丁启明身后的王天相,便是因为擅长铸造火炮,从奴隶擢为拜他喇布勒哈番,后再以创铸之功升授备御。

    “尔等听着,若有人能够将我大清所制之火铳做到与南蛮火铳一般,能够彼此互换的地步。朕当不惜重赏!”

    对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的工匠、奴隶,黄太吉又一次的重申了自己的求贤若渴。

    “皇上,这个事情其实也简单!”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这掉在地上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时刻,不亚于在众人耳畔炸响了一个春雷般。

    “狗奴才!皇上在此。尔等竟然敢如此放肆!”

    “把这下贱的尼堪阿哈给我找出来!本王要在父皇面前砍了他!”

    多铎和豪格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咆哮。

    侍卫首领阿岱领着十几个正黄旗葛布什贤兵循声扑去,很快便在一群满身烟尘铁屑的奴隶群中将方才说话之人揪了出来。

    葛布什贤兵连踢带打的将那个奴隶按倒在黄太吉御座前,“不要难为他。他既然敢说这话,想必便有些底气。抬起头来。”吩咐那些葛布什贤兵们将那奴隶放开,黄太吉命他抬起头来说话。

    一张圆脸,虽然满身都是炭灰铁屑,衣服上还有些烧穿了的大小孔洞,但是却没有落魄的神态。相反,一双不大的眼睛却十分的明亮。

    “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法子能够令我大清的火铳也能做到与南蛮一般?”

    “回皇上,小民唤做陈板大。家中在明国时便是兵部甲杖局所属匠户。”

    “你若是有法子令我大清制造出精细火铳。朕立刻擢升你为备御!做我正黄旗下人!”黄太吉开出的赏赐立刻令众人咋舌不已,区区的一个奴隶,被人打死了都不一定有张芦席卷起尸体的角色,只因为有办法将大清的火铳零件互换,便可以一步登天成为备御。更成为正黄旗下的奴才?!

    “小人不敢要皇上赏赐,只求安心给皇上当差。”陈板大跪倒在地给黄太吉磕了一个头,口中谢恩不已。

    站在黄太吉身侧的豪格,见父亲如此看重此人,立时也改变了态度,身上荷包之中取出几枚金豆子和银元,丢给陈板大。“本王赏你的!你只管说说,如何能够将我大清的火铳变得与南蛮无异?”粗声大气的叫嚣着,浑然不顾周遭多铎、多尔衮、代善、硕托等人眼中的不满与仇恨。

    陈板大倒是认得肃亲王豪格,叩头之后却不去取地上金豆子和银元。

    “小民不敢领王爷的赏赐,只求几件器物,可以让小民演示给皇上一观。”

    黄太吉命人在地上铺了一张毡毯,取来陈板大所需要的两面铜镜,将数十只火铳铺在一块硕大的白布上,自己命人将御座移动到陈板大面前。

    “陈板大,朕便在这里亲自观看你的演示!”

    “小民谢主隆恩!”

    口中谢恩,陈板大手上动作不停,手指灵活跳动,将一支支火铳借助工具迅速分解开来,拆成一堆零件。然后将这些零部件分门别类的摆好,在白布上分成了十几个小堆。

    看着陈板大如同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由得令在场众人收起了小觑之心。

    “这蛮子果然有些邪门之处!”

    “此人的技艺不知如何,但是平心而论,能够如此拆装火铳,我军器作坊之中只怕没有能够望其项背啊!”

    见眼前的数十只火铳瞬间被拆成了一堆堆的零件,陈板大稍稍擦擦额头的汗水,抬起头来看到黄太吉那颇为惊讶的神色,心中不由得一阵窃喜。

    “请皇上赐您的御用火铳给小民一用!”

    黄太吉示意阿岱将装饰的十分精美的火铳递给陈板大。

    板大珍而重之的的脱下外衣,铺在毡毯之上,之后将黄太吉这杆原装正版的南粤军火铳小心翼翼的分解开来。

    取过摆在一旁的两面铜镜,将火铳的龙头、扳机等物逐一合在一处,对着暮春时节正午时分的阳光望去,随望随丢,旁边几名工匠不停的将零件递到他的手中。

    看着被他丢到一旁的零件越来愈多,留在毡毯上的不过十之一二,在场的八旗亲贵们又有些压不住火气了,“且让这蛮子得意一会,少顷若是不能如皇上所愿,定要将他砍开八块!”

    数十只火铳的零件,只有几只火铳的零件可怜兮兮的在陈板大面前摆成了一个小堆。

    陈板大先是恭恭敬敬的将黄太吉的火铳重新组装好,双手交还给站在一旁的阿岱。

    “皇上,请几位擅长施放火铳的勇士前来,看看是否能够达到皇上所提之要求。”

    五六个正黄旗兵士,腆胸迭肚的站在了陈板大两侧,见他随意在零件堆中取出铳管、扳机、龙头、通条等物,重新将这些原本七零八落的零件变成杀人利器。他手中动作利落的组装着火铳,那边的多尔衮和多铎兄弟心中却有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愤恨不止。

    “想不到在京师附近劫掠的那批奴隶当中,竟然隐藏着如此人物!早要知道如此,便不将此人交给这黑胖子处置,直接养在府里,为我旗下勇士打造兵器不好?”

    “砰砰砰!”一连五六声火铳响起,不曾装填弹丸的火铳显示发射正常。

    “陈板大,你将这些火铳重新拆了,再行打乱后装配起来,这次,朕要与几位王爷一道施放一番!”

    这一次,黄太吉没有失望,重新组装的火铳装填弹丸后依旧燃放顺利。喜得多铎等人抱着怀中的火铳不肯放手。

    “陈板大,如今你便是我大清的备御了!执掌火铳打造之事!”

    至于说抬入正黄旗之事,却被陈板大和范文程以及诸位王爷一起婉言阻止了。

    “臣以为,今日之赏赐已经丰厚至极,若是当即便抬入正黄旗,日后陈大人若是再立下功劳,到那时也不为迟。”

    这是春天的事情,那个时候,守汉还在厦门海面同郑芝龙周旋。

    如今已经是九月,黄太吉又一次摆下他的卤簿仪仗,浩浩荡荡往城西军器作坊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