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大鱼和小鱼

冰临神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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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金锅当然不是真的锅,金子倒是真的,一块块摆在箱子里,烛光照映下,光芒灿烂得耀眼,换成银子,不知要值多少,旁观者无不心动,连皇帝也不由得点头。

    晁鲸却大失所望,“原来只是用来‘造锅’的金子,不是做好的金锅啊,真是……唉,那么大的一个人,那么大的一个官儿,竟然也不把话说清楚一些,害我白高兴一场。”

    “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留下好了。”韩孺子抬脚轻轻踢了一下箱子,箱子纹丝不动,颇为沉重。

    晁鲸急忙道:“喜欢,谁说不喜欢?陛下已经许诺过会把这笔金子留给我的。”

    “或许,朕说的是或许,你不要总按自己的愿望修改记忆。”韩孺子纠正道。

    “哦,也就是说我现在还只能看看,说不定这些金子归谁呢。”晁鲸又失一望。

    韩孺子笑道:“金子归谁取决于你。”

    “原来陛下是要给我安排任务!”晁鲸终于明白过来。

    韩孺子收起笑容,“任务很简单,去向中书省索要十倍于此的黄金,任你用什么手段,后要来的金子要上交,这一箱归你,如果要不来,这一箱也要充公。”

    “十倍,那岂不是……”晁鲸比划了两下,“陛下真要盖金屋子啊?”

    “去。”韩孺子不做解释。

    晁鲸应声是,看着那箱金子,恋恋不舍地离开。

    韩孺子等了一会,向一直陪在身边的金纯忠道:“有什么消息?”

    金纯忠知道皇帝贪图的并非黄金,上前一步,回道:“我与宿卫营的两人一块打听过,赵若素当天傍晚在两条街外与一人打招呼,好像是他先开口,所以他应该认得此人,然后主动与其离开,没有反抗。”

    韩孺子嗯了一声,心中震怒,却不表现出来。

    赵若素曾在晋城挺身而出,但那时许多官员都这么做,他并非最为突出的人,等他辞官不做,打算专心为皇帝效力时,却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以至于失踪。

    正是这一点让韩孺子愤怒不已,官员们的懈怠、冷漠、愚蠢,甚至贪腐,他都能忍受,可是阻止某人接近皇帝,却不可原谅。

    对于选人之难,韩孺子深有体会,因此绝不允许有人堵塞进贤之路。

    “还要接着查下去吗?”金纯忠问,他目前只能查到这个地步,再查下去,就必须动用官府的力量了。

    韩孺子摇头,“不用了,赵若素若能活着回来,一切好说,若是死了,嘿,朕倒要听听谁能用‘规矩’解释这一切。金纯忠,你去见南直劲,吓唬他一下。”

    “是,陛下。”金线路面露疑惑,没太明白此举的用意。

    “正常吓唬,当他是一名倒霉的小官儿,不要让别人觉得朕很看重他。”

    金纯忠点头,“明白了。”说罢退下,叫人过来抬走了箱子。

    韩孺子独自坐在书房里,真希望杨奉就在身边,他可以询问,皇帝是不是应该与大臣玩弄权谋?可他面临着一个悖论:皇权必须通过层层官吏执行,打击官吏,意味着自废武功,任凭官吏自行其事,执行能力却会变得越来越差,甚至歪曲皇帝的本意……

    韩孺子又一次想起祖父武帝,那个孤独的老人,在晚年时大肆杀伐,杀豪侠、杀大臣、杀儿子……似乎陷入了对谁都不信任的疯狂状态,真正当了皇帝之后,韩孺子越来越能理解武帝的心情,但是绝不想步其后尘,他要更小心、更严谨地处理皇帝与其他人的关系。

    他又让人找来孟娥,这是唯一可以诉说的对象。

    “你哥哥下落不明,义士岛分崩离析,据说一部分加入海盗,一部分投靠云梦泽,恢复陈齐已无可能,你还要坚持学王之术?用在哪呢?”韩孺子颇有些残忍地问道,他要撕碎梦想的假象。

    孟娥没有因此感到惊愕,坦然道:“陛下身为傀儡、毫无希望的时候尚能坚持,我的原因与陛下一样。”

    “嘿,我好歹有一个皇帝的名头,你有什么?齐王陈伦的后人?这没用,陈家早就被遗忘了,只有义士岛上的人还在相信,可他们第一次起事就碰得头破血流,三年之后,他们还会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韩孺子定下目标,三年造船完毕,可以发动大军剿灭海盗,至于义士岛,只是诸多海盗中的一股而已。

    孟娥看着皇帝,目光平静,脸上波澜不惊,她总是这样,今天却尤其显得镇定,“如果陛下不是桓帝之子,如果我不是陈齐后人,那咱们该会是多么普通的人啊。”

    韩孺子一愣,一时无言以对。

    “所以‘名头’不全是坏事,义士岛太相信陈家当年的威名,以为一百多年后仍能在齐国一呼百应,结果却是一场惨败,这是教训,但是也告诉我一个道理:这世上总有心怀梦想的人将会为我所用,总有追求功名利禄之人为陛下所用。陛下的手段更成熟些,所以我要向陛下学习。”

    韩孺子又一次愣住,准备好的一肚子话烟消云散,轻叹一声,“抱歉,我的心情不是很好。”

    “陛下不需要为任何事情抱歉,我是陈齐后人,亲友皆是叛逆者,陛下能留我在身边,足见信任与宽宏,只凭这一点,陛下就不需要抱歉。”

    韩孺子笑了笑,心情平复,“今晚我住在书房,你留下。”

    “卧室里有妃子等候陛下。”

    “她等的不是我,是能让她怀上孩子的皇帝,所以,让她等,所有人都在等,连我也在等,她们的等候只是小事。”

    孟娥出去叫人搬来睡具。

    韩孺子躺下,心情不再动荡,却没有睡意,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说给孟娥,“一言九鼎、一呼百应……多少皇帝怀着这样的梦想登基,最后却落得大败而终?你也在看史书,皇帝总是在头几年励精图治,然后慢慢变得无精打采,有人坚持得久些,有人坚持得短些。”

    “武帝坚持得很久。”孟娥说,武帝在位时间最长,他的正式记载尚未完成,但是已有初稿,借助皇帝,孟娥能够先睹为快。

    “嗯,可我总觉得武帝也最为失望,他击退了匈奴、打败了豪侠、震慑了大臣,可最后,他仍然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那么多的胜利也没能让他满足。”

    孟娥等了一会才说:“或许武帝还想要更多的胜利,或许他觉得那些胜利没有想象中美好,毕竟大楚的国力在那之后开始衰落,武帝大概当时就有所察觉。”

    “呵呵,杨奉说我不需要再向他讨教,可以自学了,我觉得你也可以出师了。咱们都会成为‘孤家寡人’,孟娥,不管今后你去哪,只要你成为帝王据说有些地方女子也可称王都会面临跟我一样的问题。”

    “我在等着看陛下的解决手段。”

    “不能急,一急的话,大鱼就跑了,只剩下不懂事的小鱼,要耐心等待,等最大的鱼上钩,然后一举拿下,无论等多久,都比收获一筐小鱼要值得。”

    “剩下的小鱼呢?”

    “养着。”韩孺子冷冷地说,养大之后再钓,这是帝王之术的阴险一面。

    “没有办法让官员与皇帝想法一致吗?”

    “杨奉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一个人可以自私,但不能自私到以为别人不自私’,我现在更明白其中的含义了,当我是傀儡、是倦侯的时候,说实话,希望大楚越乱越好,因为只有那样我才有机会重夺帝位,事实也是如此,没有崔家、上官家的野心,没有那些内忧外患,我现在不是老老实实当倦侯,就是躲在边疆避难。可是等我当上皇帝,就希望所有问题能够尽快解决,希望越太平越好。地位变了,想法也变了,这是我的自私,也是大臣的自私。”

    孟娥想的稍久一些,然后道:“大臣要的是功名利禄,有人已经到手,有人正在追逐,有人非常满意,也有人大失所望,每个人的自私都不一样,想法与皇帝自然也不一样。那怎么办?就让大臣这么‘自私’下去?”

    “让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功名利禄已经到手并且满意的人让他守成,怀有野心、正在追逐的人让他四处进取,大失所望的人要提防。”

    将心里话说出来,韩孺子感到舒畅不少,明天一早,他又可以满怀斗志地起,他毕竟是皇帝,在与大臣的斗争中,提前占据了天时与地利,只要指挥得当,总能获得胜利。

    琴声恰在此时传来,悠扬婉转,韩孺子却没有动心,只是觉得好听而已,很快睡意来袭,于是闭眼入睡。

    琴声停止的时候,他没有察觉。

    睡在门口的孟娥悄悄起,悄悄走到榻前,眼前一片漆黑,但她知道皇帝近在咫尺,慢慢伸出手,寻找他的呼吸。

    她找到了,停顿片刻,退到自己的上。

    她喜欢黑夜,因其能掩盖一切,所以赋予自由。

    次日傍晚,一块议事的勋贵子弟和读书人告辞之后,晁鲸立刻跳进来,兴奋得脸都红了,“要到了,要到了,三天之后就给我送来!哈哈!全是黄金啊。”

    韩孺子也露出微笑,南直劲的确是个关键人物,他的不幸正是皇帝的幸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