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计中计

缚瑾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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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助理喊完那声周太太,脚步声并没有停止,反而愈见逼近,他又一声比一声高亢阻止她,这间病房的私密性极好,门上没有安装透视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同样里面对外面也一无所知。

    周逸辞这方早就打了招呼,封锁一切我生子休养的消息,除非他放出,否则不允许一丝一毫的泄露,医院这边迫于他的威势,早就把嘴巴闭得很严,谁也问不出什么,梁禾依只能像个莽撞的瞎子到处跌撞,又不敢过分,毁掉自己苦心经营的贤淑温和形象,以致于憋着口气没处撒,早早就找了来。

    她无法分辨到底哪一间是我在住,她就站在门外,一墙之隔,我能清楚透过门缝听到走廊上的动静,她停下脚步询问吴助理我在哪一扇门里。

    吴助理非常冷静回答她这不重要,与周太太本身也没有太多关系。

    梁禾依不依不饶,“可我的丈夫和我有关系,我想要见到他。”

    吴助理说,“周总目前很忙,请您体谅他,等到他这边事情解决完,他会第一时间与周太太碰面。”

    梁禾依没有被吴助理这番话劝诫,她反而更加不冷静,“那么谁来体谅我?你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可你想过这场婚礼我独自面对的耻辱吗?我已经忍让了一天一夜,我不是没有给他解决这件事的时间,那么还要多久?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否则我不会离开。”

    吴助理对此缄默,他也没办法再做什么,走廊骤然安静下来,静得非常诡异,大约维持了两三分钟,梁禾依像是在椅子上坐下,她迟疑中开口问,“她生了吗。”

    吴助理说是的,昨天傍晚六点零六分,产下一个四斤一两的公子。”

    梁禾依深深吐出一口气,她有点不想面对,可现实已经光露裸的砸在她眼前,容不得她挽救和逃避。

    “六点零六分,真是吉时。”

    吴助理说,“周总昨晚安排港城大师为小公子算了八字,小公子命带富贵,兴旺家族,长大势必成大器。”

    “他不是不信这些吗。”

    “父母为了孩子,不信的东西信一下也无妨。何况这是好事,谁会不愿意相信好事呢。”

    梁禾依喘了口气,她长长叹了声,“是啊,逸辞脱离穆氏白手起家做得这样强大,他是最睿智勇敢的男人,是周家一族的顶梁,这个孩子为他带来福气和祥瑞,他一定非常疼爱。”

    她说完从椅子上站起来,像是如坐针毡,“我并不会和一个孩子争,但我见我丈夫要一个说法这没有错。吴助理如果是被派来搪塞我,那烦请你告诉逸辞,我不吵不闹,可我和他是夫妻,夫妻间的事,我不希望无关的人来敷衍我,已经整整一夜了,我等了一夜。”

    周逸辞蹙眉听到这里,他意识到梁禾依没有惊扰我的意思,也确实该出去安抚她的委屈,他默不作声将西服内的衬衣扣子一颗颗系好,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我一边打哈欠一边说正好困了,想要休息下,让他去处理不用急着赶回来。

    周逸辞俯身在我脸颊上吻了吻,我笑骂他胡子扎人,让他离我远点,他本来都吻过了,听我这样嫌弃又故意捧着我脸狠狠蹭了蹭,痒得我忍不住发笑,咒骂他老男人。

    他从椅子上站起,九儿立刻朝我投来目光,似乎在征求我意见是否利用现在的特殊优势留下他,给梁禾依一个下马威,毕竟她曾这样栽过我。

    我朝九儿摇头,聪慧的她立刻明白我意思,我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消耗周逸辞对我和孩子的珍视,所谓的下马威也不该是戳着别人心尖去给,何况按照世俗伦理梁禾依对我嫉恨她并没有错,可我恃宠而骄就是我的失德,我不想报应轮回伤害到刚出生的幼子。

    周逸辞走到门口拉开房门,走廊上的白炽灯非常耀眼,甚至有些刺目。

    梁禾依此时背对病房站立,吴助理面朝这边,他出去后迅速关上了门,梁禾依没有来得及看见我,她在门响时刚转过来,我听到她喊了声逸辞,接着便哽咽起来,她极力隐忍,维持她的尊贵与优雅,可仍旧有千千万万无法抹去的委屈,在看到他那一刻溢出和爆发。

    聪明女人会在男人愧对自己时,利用这点愧对为自己谋求更大的利益,这份利益也许是物质,也许是感情,总之男人都不会拒绝。

    梁禾依的刚烈一旦转化为柔软的泪水,会让周逸辞对于婚礼抛下她这件事更加深刻入骨,而她最大的收获就是在周逸辞面临喜得贵子的同时,被对她的怜悯和愧怍倾压,弱化了那份喜悦,这样的分量并不比爱情轻多少。

    她的识大体,她的尊重和忍让,都是让周逸辞为此感激和动摇的筹码。

    吴助理见周逸辞露面,他正好松了口气,他这个位置根本搪塞不了什么,轻重都会有失礼数,毕竟梁禾依已经是周太太。

    吴助理找了个借口沉默离开,周逸辞目光落在梁禾依乌青的眼下,他看出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睡,也能想到梁府上下是怎样的狼藉和愤怒,他伸出手指腹掠过她疲倦哀戚的眼睛,“昨天很意外,程欢突然早产,我顾不得其他事,我本想今天去梁府找你解释,没想到你这么早过来。”

    梁禾依在他灼热的指尖触碰到自己脸时,就已经忍不住滚下眼泪,晶莹剔透的泪滴坠落在他手背,不知是烫还是冷,他手僵了一下,随后立刻为她擦拭掉。

    她小声啜泣着,“我没有想到精心筹备等待了这么久的婚礼,会被这场你口中的意外搅得一塌糊涂,我知道程欢和孩子两个人的分量抵过我,可你能不能也为我着想,私下怎样都好说,但这样大的事我也需要你满足我的骄傲和自尊。”

    周逸辞嗯了声,他手停留在她脸上没有收回,为她擦拭着源源不断溢出的眼泪。

    “我考虑不周,这是我的过失,我向你道歉。只是那样紧急情况下,我没有时间和理智考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尽父亲的职责,再尽丈夫的职责。”

    梁禾依闭了闭眼睛,“你离开之后,父亲险些气晕,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从小就爱若珍宝,为了让我风光出嫁,宴请了他所有的挚友和亲朋,都是仕途最有身份的人,这样措手不及的变故,他根本接受不了,他几乎沦为了笑柄。而我的朋友和同学,也都在背后议论,所幸她们不清楚你因为什么中途离场,而我父亲不罢休要调查清楚,我极力阻挠,怕他会查到程欢头上,闹得彼此难堪。逸辞,我已经做到了一个妻子应该给予的全部尊重和信任。你离开之后我虽然崩溃,但为了梁家的颜面,也为了你的声誉,我自己一个人强撑到婚礼结束,也一个人完成了全部仪式,完成了招待宾客的酒席,为你开脱为你善后。你有天大的苦衷必须甩手走人,也可以把难题丢给我,我却没有人还能圆场,我只能咬牙坚持下去。这是我们成为夫妻的第一天,是我怀揣着期待迈出婚后生活的第一步,就这么破灭了,碎掉了,留给我无法抹掉的耻辱和难堪。”

    梁禾依说完后啼哭着别开脸,不肯让周逸辞触摸,她用手捂住唇鼻,肩膀微微耸动,单薄憔悴的样子让人心疼。

    即便委屈痛苦到这个地步她仍旧没有大吵大闹,压低声音不愿惊扰其他人,给自己丈夫的颜面染黑。

    周逸辞被拂开的手在低空顿了顿,他走过去将梁禾依抱在怀里,后者有些挣扎,他用力抱紧,她又扭动了两下便停止。

    “是我的错,我会尽力弥补你。”

    梁禾依要的无非就是这样一句承诺,婚礼砸都砸了,她再大的怨气也没有办法重来,与其新婚燕尔闹得疏远冷漠,为日后的婚姻生活添一层阴影,倒不如主动大事化小得到周逸辞的感激,还可以在已经输掉的局面中为自己扳回一半。

    她低低的哭声渐渐止住,有些沙哑开口,“我不责怪你的选择,孩子当然更重要,如果你为了婚礼让孩子出了差池,我这辈子都良心难安,我只是想要你能重视我,在母子平安后给我一个消息,而不是让我空等了一整夜。”

    我听到这里别过头,九儿看出我的情绪,反手将门轻轻关合住,她走回来为我掖了掖被角,“梁小姐演戏水准,能够拿下奥斯卡了。”

    我盯着窗外已经升起很高的日头,“找个大夫问问,我早产因为什么。无缘无故怎么会早了两个月。”

    九儿说好,她走到门口又听了一会儿,转过身告诉我,“周先生和梁小姐离开了。”

    她正要推门出去,护士恰好从外面拉门进来,险些撞洒了托盘内的药,九儿将她让进来,她看了眼已经所剩无几的液瓶,又往里面注射了半管非常浑浊的黄褐色药水,并且加快了滴流的速度,我盯着小壶内接连不断的液滴,感觉到那些凉水深入皮肤,很疼很疼。

    九儿询问她我早产因为什么,护士问我有没有摔倒或者伤到腹部。

    我说没有,紧接着我眼前闪过那天在茶楼与梁禾依接触,我觉得鼎炉里的香很奇怪,保姆和九儿每天针对我的饮食都要查阅资料,凡是孕妇不能碰的一概不上桌,只能是我在外面吃错了什么,而我近期只有那一次,喝了八宝茶。

    我对护士说,“我喝过八宝茶。”

    她一愣,“怎么能喝这种茶呢。”

    我不着痕迹攥了攥被角,感觉脊背一阵阵恶寒,“怎么了。”

    “银槐本来没事,不过要看和什么放在一起食用,比如某些香料花粉,掺杂在一起会导致落胎。而桂圆活血,怀孕早期孕妇吃多了容易流产,如果泡成茶水喝,渗入得更快更深,程小姐早产和吃了这两种东西有很大关系。”

    我心里一沉,其实对于梁禾依我非常谨慎,不只是她,所有外人我都谨慎,包括连保姆我都处处提防着,毕竟这个孩子是众矢之的,我在明别人在暗,想要动手脚轻而易举。

    “这样早产和被碰了撞了的早产哪种危险大?”

    护士说,“当然是误食的危险大,胎儿在体内吸收的就是母亲吃下去的食物转化的营养,而且误食活血滑胎的东西,对孕妇性命也造成严重伤害,生产不当或者不及时都会造成大出血,因此在医学上孕妇有许多忌口,千万不能碰。”

    我握拳眯了眯眼睛,如果梁禾依不是无心之失,而是故意为之,那么她心机城府实在太高深莫测,也过于冷静沉着,完全没有女人的优柔寡断和胆小懦弱。

    她从被大家广泛喜爱的八宝茶切入,设下计中计对我赶尽杀绝,正因为我们之间敏感又复杂的牵扯,我才不会对共同饮用的食物产生怀疑,我怎么能想到她敢这样无视周逸辞的重视堂而皇之下手。八宝茶搭配鼎炉内的熏香几乎万无一失,如果不是我和孩子命大,现在还能不能躺在这里都是未知。

    那群泼辣妇女的出现,我想偏了。其实梁禾依是制造了一出假象,让我和周逸辞都以为她只单纯想毁坏我的声誉让我难堪,让周逸辞不得不在流言打压下疏远我。这是所有女人在感情里都会产生的嫉妒心,根本无可厚非,周逸辞见她没有伤害我的意图,就认为她根本没有那么恶毒,也没有那么大胆在他眼皮底下兴风作浪,假设我和孩子有一方一命呜呼,梁禾依也势必是第一个被排除的,因为她不是没有机会下手,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这份企图。

    她做了一起,谁能想到她还做了一起,谁又能想到这起轻的是为了那起重的作掩护。

    我僵硬着身体,此时茶楼内的每一幕,以及那日市场口的每一幕,都齐齐从脑海中闪过,清晰到令我胆颤心惊。

    九儿听了吓得脸色青白,她才明白过来我的早产是被算计了,在这样周密的保护下,竟然还是被算计了。

    她不可思议问我,“程小姐在哪里喝了八宝茶,还闻了熏香?”

    我趁护士给我拔针的时候对她比划口型,九儿看到后气得眼睛发红,“我要告诉先生,戳穿这个毒妇的真面目!”

    她转身要跑出去,我大声叫住她,我按住针孔对护士道谢,护士离开后我对九儿说,“喜欢甜味的人都喝八宝茶,你去戳穿谁?”

    “她分明知道程小姐不能喝,就是别有用心!”

    我看着棉签伸渗出的一点血迹,“就算别有用心,这事过去了十多天,翻出来也没有用。八宝茶她没逼我喝,我身为母亲都没有保护好自己和孩子,怪得着别人吗?她没有怀过孕,她可以推脱自己不懂,就冲着婚礼这件事,以后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想要在周逸辞那里扳倒梁禾依根本不可能。男人的愧怍是女人最大的护身符,梁禾依现在已经高枕无忧。”

    九儿泄了气,她咬着牙站在床边,“程小姐如果逮到机会,一定不要放过她,连孩子都害的女人,就该碎尸万段。”

    我将手指从棉签上移开,直接一把扯下,针眼周围泛着青紫,看上去有些狰狞。

    我一字一顿说,“我当然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