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棋错一招

缚瑾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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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见过马德禄本人,照片也是几十年前还年轻时的模样,和现在完全大相径庭,根本不像同一个人。

    当时马夫人指给我看时,我脑子根本不在欣赏他们容貌上,只想着该怎么收降这对夫妻,争取到一两成的股份,眼睛是看着,但脑子里的记忆仅仅匆忙一晃,压根儿没记住。

    以致于马德禄刚才半副侧脸露出,我一点熟悉感都没有。

    关键马德禄为什么会出现在周逸辞的应酬桌上?他难道不该去找穆津霖吗。

    我和马夫人说了那么多道理,嘴皮子都磨破了,全都付诸东流了吗?

    周逸辞与穆津霖相比较,傻子都清楚,想要握手言和该找哪一个,周逸辞没有容人之量,他根本不会接受曾经对立过的仇敌,在他眼中一日为敌终生是敌,不管如何摇尾乞怜讨好奉承,他需要利用的时候面上亲近,心里的尺子却没有缩短半寸,等时机到了非要杀个片甲不留,绝不会冒出仁慈放过的愚蠢念头。

    马德禄将整整一盅蟹糕都吃掉,周逸辞已经受不住了,他起身推开了雅间内的窗子,让更多空气流通进来驱散那股生海鲜味儿,马德禄一边擦嘴一边非常满足说,“滨城这么多餐厅,我几乎都吃过,每到一家必点蟹糕,唯独这家的蟹糕最正宗,里面没有加面糊,都是蟹籽的浓稠,吃到嘴里鲜香可口,久久不散。”

    周逸辞看着他碟中鲜黄血红的汤,没忍住蹙了蹙眉,“马股东口味独特,喜欢吃用酒腌制的生蟹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沿海沿江城市的人很多喜欢这么吃,海鲜吗,生吃最鲜,熟了海味流失很多,虽然这样吃会觉得不干净,但中国人一向民以食为天,嘴巴解了馋,卫生不卫生就不那么重要了。”

    周逸辞伸手拿住酒瓶,为他和马德禄各自斟满一杯,“父亲走后穆氏非常动荡,内部四分五裂,我非常惭愧无法让大家信服,致使迟迟不能掌权,让公司走上正轨。我听说马股东近期在公司操劳事务,平息了不少风波,你是穆氏的老功臣,对于穆氏以后走向,想必心里有谱。”

    他说完放下酒瓶,笑看马德禄不语。

    后者端起酒杯放在鼻下晃了晃,“上好的黄酒,味浓。”

    周逸辞饮了一口,“黄酒养身,切入姜丝暖胃肠,应酬桌上来往,身体很重要。不过黄酒的味道大多人喝不惯,喜欢红酒啤酒。我平时焦躁疑虑,就会用黄酒来平息自己。人活在世,修身养性平淡生活,不介入风波灾难,顾好各自家庭,这是男人担当,也是女人盼望。”

    马德禄将一满杯黄酒一饮而尽,“周总想要说什么,不妨直言。”

    周逸辞笑,“我没有什么好说,年纪决定了人情世故黑白因果的理解深度,马股东比我更清楚。”

    马德禄说,“穆氏之所以到今天动荡不安的地步,和周总与穆总的兄弟争夺脱不了干系。一份遗嘱而已,既然周总握着总股权的四成,已经是大势所趋,为何不敢拿出证据来堵住悠悠之口呢。”

    周逸辞感慨颇多,“父亲一辈子要强,晚年渴求家庭和睦,我和大哥手足情深是他最想要看到的局面。可惜大哥与我情分很浅,不是我一方面主动就有用。父亲的遗嘱是我们穆家内部人的私事,我不愿拿出让大家评判,这是对亡故人的不敬。”

    “人走茶凉,遗嘱上私人的部分是你们穆家的事,可穆氏的去留是公事,是整个公司人人有权知道的事,股东高层都不希望糊里糊涂,而我有权安抚大家,争取到公开透明。周总想要顺利登位,不走这条路恐怕行不通。穆氏动荡了这么久,我也想要看到尘埃落定的一幕。”

    周逸辞笑了笑,“路有很多走法,父亲的东西我和大哥最有权利处置,我们都没有这样斤斤计较,不知道诸位高层股东要看什么,或者是别有用心。”

    “听说下个月公司要进行一次最高规格的股东大会,到底老穆总的位置谁来坐,公司谁来管,大家心里都有数,股份纵然很重要,能否得到信服更重要,光有股份没有大家的支持,公司形同一盘散沙,就算登位也是实权的傀儡,吩咐下去的每项事务大家懒散应对,高层还担心所谓的被辞退,股东手里有筹码,死活不让谁也没办法。长久僵持下去公司发展不利。我已经安抚过大家情绪很多次,骨头嚼多了味道也没了,大家一口咬定要看遗嘱,遗嘱怎么写就怎么办。”

    周逸辞再次为自己和马德禄斟了杯酒,他盯着瓶口流淌出的源源不断的细流,“马股东是大家的领头羊,在公司内部地位举重若轻,毫不夸张仅仅次于我父亲。我和大哥现在虽然努力维持扩散自己的脉络,但也许人心不足蛇吞象,只有不满足才能不断争夺,穆氏有今天的辉煌,何尝不是父亲与马股东,以及无数高层一起从市场份额上争夺来的。这世上有一种方式可以让彼此在短时间内无限壮大,不知道马股东了解吗。”

    马德禄这次没有碰酒杯,而是专心品尝一份蒸饺,他吃了几口才慢条斯理说,“不很清楚。周总明示。”

    “马股东今天与我一同坐在这里,是否意味着你我的博弈结束。”

    马德禄不置可否点头,“周总天命所归。”

    我心里一紧,我注视着马德禄非常平和的脸,这话什么意思?

    马德禄这辈子权势和钱财虽然都差了那么点火候,但穆锡海在商场上非常信任他,和他共事了二十余年,扶持他的力度也不小,马德禄的身份在穆锡海的强大照应下始终被人奉承,他难得有低下半头的时候。

    我在翻来覆去的疑虑和审视中没有留意到侍者从我与九儿的雅间内出来,他推着餐车一眼发现我背贴墙壁正在对面门外听着什么,他很狐疑问我,“女士您这里在做什么?”

    我整个人一慌,实在听得过于认真,完全没有留意到侍者出来了,而周逸辞雅间内的对话也在此时戛然而止,鸦雀无声。

    我脑子飞速旋转着,该怎样不着痕迹圆过去。

    我撩了下头发,左右看了看,极力使自己的声音镇定,“洗手间在哪里。”

    侍者指了指尽头一扇闪光的灯牌,“进去右拐。”

    我对他道谢,“这边我第一次来,非常不熟悉,刚才从那边找回来,没有看到提示灯。”

    他说初来乍到都会迷路,这边楼层设计有些蜿蜒。

    我朝洗手间走过去,在走的途中经过雅间大门,我装作不经意往里面扫了一眼,周逸辞也恰好在朝门口看,我和他四目相视,我一怔,他同样眯了眯眼。

    我停下脚步,直接推开门进去,以一副长辈训教的口吻说,“我来这边市场买东西,外面堵车一时片刻走不了进来歇个脚,没想到你也在,怪不得听声音耳熟,我还以为这个时间你在公司。”

    周逸辞转变也极快,他起身为我拉开一把椅子侍奉我坐下,“三太太出来没带着伺候的人吗。”

    我拨了拨无名指上戴着的翡翠戒指,漫不经心说,“在对面雅间。”

    他嗯了声,我指了指他位置,“你坐。”

    他坐下后我说,“你爸爸去世快一周年了,这次的祭祀流程怎么操办与你哥哥商量下,大太太身体不好不露面,我和二太太不还在吗,你爸爸生前喜欢风光,身后每年的白事都要风光大办,这点你心里有数吗。”

    周逸辞点头说有。

    “有就好,哪天等你哥哥回来,我也要跟他说,忙生意忙事业我不过问,但这样的大事耽误了什么也要办妥,天天在祖宅里供奉灵堂牌位一日三香磕头祭拜,正儿八经要给你爸爸出风头的事却没做好,他能不怪罪吗。”

    周逸辞说是。

    我说完装作才看到马德禄的样子,我不知该怎样开这个口才算不露馅,所以我只是看着,没有张嘴出声。

    周逸辞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他目光从马德禄与我脸上分别掠过,“马股东与三太太认识吗。”

    “认识。”

    “不认识。”

    我和马德禄一前一后,分别说出了两个答案,他像是脱口而出在否认,我却是深思熟虑在承认。

    他和周逸辞私下相约坐在一个雅间内,而且我刚才门外听到的聊天内容和公司股份掌权都有关,马德禄也没有表现出过于疏离,我担心他有靠拢周逸辞的嫌疑,用和后者交底作为开场白,将我找马夫人劝降的事捅破。

    周逸辞和马德禄在这段艰难时间内闹得非常僵,以周逸辞的傲骨绝不会低头主动邀请马德禄,他们两个人接触到一起,显然是有一方主动另外一方不谋而合。

    马德禄是非常圆滑的老狐狸,他能在势力不断更迭风雨飘摇的穆氏稳坐了二十余年,没有心腹权谋显然不可能,他对于自己到底是继续独立还是倾靠哪一方,势必在马夫人的规劝下做了深沉的考量与权衡,看这个情况,他似乎放弃了归顺穆津霖。

    树倒猢狲散,打树掉了果,极大可能我已经随之暴露了,走出这扇门后我将以怎样的态度和假面孔在周逸辞面前生活我还犹豫不决着,文珀在他手中,哪怕到了不得不决裂的时刻,孩子置于他掌控下我也只能咬牙忍,何况我也不想放弃这段并没有穷途末路的感情。

    它对我很重要,他也是。

    所以我不能说谎,谎言会让周逸辞更愤怒。

    可我背水一战的同时马德禄的隐瞒又让我一愣,有点拿不准,周逸辞抬眸,他目光内裹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哦?那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马德禄偏头看我,他非常诧异,“我和三太太接触过吗?”

    他脸上表情是全然陌生,我甚至想到马夫人是否没有和马德禄提及过我的拜访,那么她一定是在我走后有了新的打算,为她丈夫亲自筹谋了一番,认为没必要按照我说的做,才会把这事压下去。

    马夫人那样窝囊软弱,还有这份心思吗。

    这一辄辄的出乎意料砸得我透不过气,我此时脑子快要炸了。

    我不动声色深呼吸保持冷静,我对马德禄露出也很惊讶的表情,“马夫人没有对您讲吗?我们在瓠子巷碰到,我去那里买熟梨糕,马夫人正好离开茶馆,她叫住我,说来我还不认识她,她却不知从什么途径记得我模样,和我聊了几句。我当时两手空空,觉得非常失礼,之后亲自到马府拜访过。”

    马德禄眼睛里的神情非常复杂,他扯了扯唇角,“原来是这样,内人大约把三太太当作私下的知己好友,并非是我们的客人,这才没有和我提起。不过既然我知道了三太太亲自到府上拜访,改天、也也势必到穆宅还礼。”

    我笑着说那倒不必,马股东日理万机,以公事为重。

    这话辙算是非常圆满对付过去,我偷眼看周逸辞,他没有怀疑和太大反应,正在吃一块鱼肉,我暗暗松了口气。

    他吃光那块鱼肉后问马德禄,“马股东下午公司有事吗。”

    马德禄说事情很多,有些重要,有些不足一提。

    周逸辞恍然,“这样啊,本还想约马股东一起到东郊后山新开的高尔夫球场过把瘾,听说马股东球技非常好,那也只能留着遗憾改日领教。”

    马股东点头说好,来日方长,愿意跟着周总多开开眼界。

    我拿着筷子的手不由自主滞了滞。

    我进来后这顿饭吃得非常快就结束,马股东还是那个节奏不紧不慢,周逸辞却加快许多,他们起身整理西装时,我从雅间内出来,一眼看到九儿正满世界找我,她急得快哭了,以为我被谁劫持掳走,我喊了她一声,她转头看过来,她跺了下脚,眼泪刷就淌了下来,“程小姐到底去哪了!我魂儿都吓丢了,您要是出事先生…”

    九儿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她看见了紧随其后走出的周逸辞与马德禄,她应该见过马德禄,在我还没进穆家门前,他来找穆锡海谈事汇报,九儿作为佣人一定是接触了,她抿住嘴唇过来搀扶我,非常机灵改了口,“三太太还饿吗,雅间内的食物还有好多热乎的,您刚才没吃几口。”

    我说不饿了,她点头,站在我身后不言不语。

    我们一行人从餐厅内走出,马德禄司机从远处的超市停车场将车开过来停在台阶下的空地等候,吴助理也开车过来,他透过挡风板看到我存在,微微有些愕然,刚才席间稀里糊涂的我从他这一丝愕然中顿时大彻大悟。

    马德禄和周逸辞的接触并非他主动,而是周逸辞先抛出了橄榄枝,要诱他归降,吴助理和周逸辞形影不离,没有任何事是他不了解的,包括周逸辞哪一晚睡在了我这里,哪一晚又睡在了梁禾依处,他都一清二楚。

    如果是周逸辞听到有人招降马德禄的风声故意约这顿饭试探,想要扭转局势,那么出现谁吴助理都会惊愕,唯独出现我与穆津霖绝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在他眼中我的野心勃勃,我的不安分,都会成为阻碍周逸辞宏图霸业的绊脚石,我会做什么花活,他不意外。可见周逸辞完全不知情,他只是部署了这步棋,恰好赶在一起,才让我心神惶惶。

    送走马德禄后,吴助理走下来将后厢车门打开,护送我和周逸辞进入,九儿坐在副驾驶,他则重新回到驾驶位开车。

    周逸辞闭着眼睛,手指在鼻梁和太阳穴位置来回滑动,像是非常疲累,我跟他说我来吧,他没有回应,手十分顺从收起,我食指按压在他眉团重重碾磨着,磨出了一块红斑。

    吴助理透过后视镜问周逸辞效果怎样,他顿了顿说,“商场混久了,还极少出错的人,都有很正的主心骨。”

    吴助理蹙眉,“这么说不是很顺利。”

    “他没有把柄,也没有好拿捏的欲望。”

    吴助理询问要不要着手其他小股东,总之都有一定的参与权,能够为下月底的大会助一臂之力。

    周逸辞说,“再看,他这边不是没有希望,今天聊得还可以。”

    小股东加起来的分量和筹码不及大股东一半,和骨干高层事实上没有太大区别,周逸辞已经尝到了一丝甜头,不会轻易打消招安马德禄的念头。

    马德禄今天的确给了周逸辞很大面子,他年长,又有一定威望,如果不打算深入合作,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回避开邀约,所以很有可能我赌马夫人能劝降,是棋错一招。

    那他为什么不供出我,还是他正在摇摆不定。

    我心里非常沉重,感觉前途被大雾遮住,不是模糊,而是一片漆黑,完全摸不到好走的路。

    我这样胡思乱想,手上的动作时停时起,周逸辞和吴助理说完后,心思都在我指尖,他察觉到我心不在焉,忽然一把握住我手腕,我吓了一跳,垂下眼眸看他,他似笑非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