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鬼子母与独角仙人

昌如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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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著菩萨虽然学了小乘空观,但是还不满意,因为他发现,这种理论于理未尽,尚有不通之处。有一段时间,他把他自己关在鸡足山里苦修……”

    “鸡足山?”圆觉惊讶地插嘴道,“那不是大迦叶尊者的道场吗?经书上说,世尊入灭后,大迦叶尊者并没有入灭,而是在鸡足山上入定,等待弥勒降世,好将佛陀的衣钵袈裟传给他。无著菩萨去的是那个鸡足山吗?”

    “正是那个鸡足山,”玄奘道,“有一天,无著菩萨在入定中以神通力上升到兜率天,见到了弥勒菩萨,于是虔诚求教。弥勒甚是欢喜,给他讲解大乘空观,这使他如拨云见日,盘绕心中多年的疑点尽释。自此之后,无著便开始改信大乘佛教,据说他每天夜里去兜率天宫的弥勒内院听课,白天则回到鸡足山,将弥勒菩萨所讲的经典记录下来,最终完成了二十万颂的《瑜伽师地论》。”

    说到这里,玄奘心中不禁升起一种深深的感动,《瑜伽师地论》的完成真是一个奇迹!不知道自己这次能不能有福缘得见此论的全本?

    “后来呢,师父?”圆觉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轻叹一声,接着往下讲——

    “后来,无著菩萨就根据弥勒菩萨的教导,专修大乘空观,菩萨不仅为他开示,还给他详细解说了大乘经义。他随听随悟,把大乘经论基本上通达了,就正式开始设坛宣讲。

    “可是很多人都不相信他,认为是他自己编造的。他发愿要让人家深信不疑,便再升到兜率天,力恳菩萨下界宣讲,菩萨为了开导众生,就同意了。

    “自此,每到黄昏过后,只见天上大放光明,弥勒菩萨脚踏五彩莲花,冉冉而下……菩萨来到说法堂上,每夜开讲《十七地经》,连续四个多月,没有中断。终于使广大信徒接受了大乘学说。

    “经过刻苦修学,无著菩萨终于得到了胜果。自此,凡过去不能了悟的,皆能通达;凡所见所闻所阅的经典,悉能永记不忘。对于当年佛陀所说的《华严经》等诸部大乘经,尚有未彻底明了的,此时也完全了解,并能记忆受持。他在本国造了一座大讲堂,专门为众人宣讲一切大乘经义。”

    “那么世亲菩萨呢?”圆觉又问。

    玄奘道:“世亲菩萨去了别国,当时的名气也已非常响亮。他博闻强记又辩才无碍,精通并能妙解十八部经义,当他斗败对手为如意论师平反后,他在小乘佛教界的声望也已达到了顶点。但他始终不信大乘,认为大乘经典不是佛陀亲口所说,因此便时时在自己的一些论著中指责大乘。”

    “这样,他们两兄弟岂不是要成为论敌了?”圆觉遗憾地说道。

    “菩萨的智慧是我们所不能及的,”玄奘道,“此时无著菩萨已临晚年,专事讲经说法,宣扬大乘,并不与他人论辩。他看到了兄弟的论著,也听到了很多有关兄弟的传说,对兄弟的才干极为佩服,又对他不信大乘深深地感到遗憾。他担心自己故后,兄弟很可能会造论毁谤大乘,那时大乘学子怕是无人能战胜他,因此想在生前说服兄弟改宗大乘……”

    无著菩萨写了一封信,说他年老体弱,很想念兄弟,希望能够与兄弟见上一面。

    当时,他住在富娄沙富罗国,世亲住在阿输阇国,彼此相隔千里。然而世亲接信后,出于手足情深,立即日夜兼程地赶赴富娄沙富罗国。

    当他来到恒河边上时,无著菩萨正在河边一座古老的佛塔前设讲筵,为大众说法。

    世亲菩萨知道哥哥已经改宗大乘,他一直对此事感到不解,于是,他抱着求教的心态,站在后面细心倾听。

    那天,无著菩萨讲的正是《瑜伽师地论》。

    但凡高僧,都对佛经有着过人的直觉,世亲菩萨谛听之下,仔细比较了大小二乘教义的优劣,立即明白大乘佛教胜过小乘佛教,自己原来的所作所为竟然全错了。

    于是,他天天出席讲堂,听兄长讲解大乘。遇有不明的地方,晚上再向兄长请教。他本是绝顶聪明之人,越听越领悟,不等兄长讲完,已是大乘瑜伽宗的信徒了。

    当世亲潜心钻研大乘佛教教理时,想起自己昔日所为,深感罪孽深重,不能赦免,他想找到一个赎罪的办法,便对兄长说:“既然我的罪是由舌头所造的,我愿割去舌头来赎我的罪。”

    无著菩萨阻止了他,对他说:“罪已造下,即使你割掉一千条舌头也无济于事。你如果真的想要忏悔除罪,应当寻找更加有效的办法。你的罪既然由舌而生,自然也应该用舌去灭。舌头本身是无辜的,何必把它割掉呢?”

    世亲听了长兄的劝告,自此便一心一意地宣扬起大乘佛教来,他开始撰写大乘论著,解释大乘经典,批判小乘理论,吸引了成千上万的人投师门下,终将大乘佛教推向另一个高峰。

    自世亲之后,印度佛教的学风为之大变,几乎成了瑜珈行派的唯识学说独擅天下的局面,持续时间长达几个世纪之久,这恐怕是连无著都没想到的事情。

    讲到这里,玄奘再次掩卷,感慨地说道:“世亲菩萨写《阿毗达磨俱舍论》的地方就在咱们现在所在的这间老屋里,而他的老师如意论师,则住在胁尊者的楼下,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我们现在所在的迦腻色迦寺,曾经见证了印度历史上佛法最为昌盛的时代,也见证了一大批为了追求佛法真理、不惜性命的动人故事……咦?圆觉,你在听吗?”

    他回过头,却发觉身边没有了声音,原来圆觉已经酣然入睡,烛光映着他年轻的脸庞……玄奘不禁摇了摇头,这才意识到,天已经很晚了。

    玄奘将灯台移到一个角落里,以便让弟子好生安睡。自己则在烛光下彻夜读着世亲菩萨的传记,完全忘记了困倦和疲劳,直到东方发亮……

    天色刚明,玄奘便提起扫帚,将整座伽蓝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又在大殿前的小径上洒上了鲜花。

    在根本“说一切有部”的经典《毗奈耶杂事》中记载,有一天,世尊在逝多林的道场中,看到地上不干净,于是便拿起一把笤帚准备打扫园林。舍利弗、摩诃目犍连、摩诃迦叶、阿难陀等几位弟子看到后,便都跟着佛陀一起打扫。

    园林清扫完毕后,佛陀与众弟子入食堂就坐。佛对弟子们说:扫地者有五种功德,一者令自心清净;二者令别人的心清净;三者令诸天欢喜;四者根植端正业力,将来会有模样端正的果报;五者命终之后当生天上。

    打扫卫生能令自己的心清净,就连佛陀都喜欢整洁、干净的环境啊!

    远处,几位中年僧侣簇拥着一位老僧匆匆赶来。

    “你就是昨天晚上来的挂单行者?”那老僧问道。

    “正是,”玄奘放下扫帚,合掌问讯,“大师您是……”

    “我是这寺中的住持,”那老僧道,“前些日子去布色羯逻伐底城,参拜阿育王时期建的窣堵波,昨夜方回。听他们说,寺中来了个挂单行者,是从极遥远的摩诃至那来的,老僧还不甚信,如今见到法师,果然面貌清奇,与我国中之人大不相同。莫非你就是玄奘法师么?”

    “不敢,”玄奘道,“贫僧正是玄奘。”

    “果然是东土来的玄奘法师!”住持激动万分,“昨晚老衲不在,实在是太怠慢了!”

    “长老何必客气?”玄奘道,“出家人云游四方,随处挂单,有个住处就行,何言怠慢之说?”

    “可法师远行至此,乃是殊胜之极的事情啊,”住持道,“数月前,般若羯罗法师曾来我寺挂单,向老僧说起过法师,也是敬佩不已。”

    “哦?”玄奘心中一喜,“般若羯罗法师,他现在在哪里?”

    “在磔迦国当国师,”老僧道,“他对法师可是赞不绝口,说法师精通大小乘各部经典,乃是人天之导师!”

    “太过奖了,”玄奘道,“这不过是贤者见爱之意罢了。”

    这时,圆觉也已醒来,玄奘为他们做了简单的介绍,住持长老热情地邀请他师徒二人共进早斋。

    斋毕,老僧道:“玄奘法师既然来到迦腻色迦伽蓝,便是难得的缘法,不可空过。还请法师开示。”

    对于宣扬佛法的请求,玄奘向来不会拒绝,因而就在迦腻色迦寺住了下来,开讲经论,他的梵语虽然还有些奇特的口音,却并不影响沟通,反而让寺中僧众感到新奇有趣。

    这样一连讲了七天,便将一部经论简单地讲完,到第八天的晚上,玄奘去找住持长老辞行。

    长老向他介绍起这一带的圣迹:“从这里往东北方向,走上大约一由旬,便是布色羯逻伐底城了。”

    “听说那里便是过去四佛说法之处?”玄奘问。

    “是啊,”长老道,“还是伐苏蜜咀罗论师制《众事分阿毗达磨论》之处;达磨咀逻多论师制《杂阿毗达磨论》之处;佛陀过去于此国土千生为王时,‘千生舍眼’的圣地。舍眼塔东面不远处,有两座各高百余尺的石窣堵波,相传分别是大梵天和帝释天所建,不可空过啊。除此之外,城中还有多处阿育王时期建立的窣堵波,老僧前些日子,就是去那里参拜的。”

    “阿弥陀佛,”玄奘合掌道,“如此圣地,玄奘理应前去参拜。”

    第九天早晨,玄奘师徒告别了迦腻色迦寺,向东北方向出发,渡过一条大河后,便抵达了布色羯逻伐底城。

    这是一个充满了岁月感和人文气息的地方,法显大师当年也曾来过这里。城内人口稠密,民宅鳞次栉比。西门外有座天祠,神像威严,据说灵异不断。

    城东有座佛塔,是阿育王建造,果然是过去四佛说法之处。古代的佛教圣贤从中印度来到这里,展示神异,引导众人,这类事例当真是数不胜数。

    法救论师著《杂阿毗达磨论》的地方,是在城北四五里处的一间旧佛寺里,玄奘到达此地时,发现这里庙宇荒芜,僧人很少,都宗奉小乘佛教。

    佛寺的旁边有一座塔,高约三百尺,同样是阿育王建造。塔身上有大量的雕刻和纹饰,仔细观察才知道,很多世以前,就是在这里,佛陀曾为国王,修菩萨行,为满足众生需要,不断布施,把丧失生命视作丢东西一般,他在该国为王一千世,生生世世牺牲自己,成就众生。

    距此不远处,便是那老僧提到的两座石塔,各高一百多尺。相传右塔是梵天所建,左塔是帝释所立,都用上佳珍宝镶嵌装饰。如来涅槃之后,珍宝变为了石头,塔基也已塌陷,塔身仍然高大。

    看到玄奘在此礼拜,一位守护人对他说:“法师既然到了这里,有一个地方不可不拜。”

    “是什么地方?”玄奘问。

    那人用手往西北方向一指,道:“从布色羯逻伐底城往那个方向行一由旬,便可看到一座窣堵波,那里是释迦如来度化鬼子母,使它不再害人的地方。”

    玄奘惊讶不已,他早在佛经中知道了鬼子母的故事,只当是个寓言,不成想真有这么个地方。

    鬼子母又名诃利帝母,传说她喜欢吃小儿肉,她自己生了五百个儿子,每天还要在王舍城里吃别人家的小孩。

    佛陀得知此事后,规劝无效,遂以法力藏起她的一个儿子。鬼子母想念她的孩子,急得又哭又闹到处寻找。当她得知孩子在佛陀身边时,便去求佛还给她。

    佛说:“你有五百个孩子,少了一个就这般悲伤,你就不想想,人家只有一两个孩子,被你吃了,那又怎么办呢?”

    鬼子母幡然悔悟,皈依了佛门,并被吸收为护法神。

    不同于其它圣迹,来鬼子母塔祭拜的人不少,玄奘觉得奇怪,询问了一个香客才知道,原来该国有个习俗,在此祭祀鬼母,求赐子嗣。

    从鬼子母塔再往北走五十多里,又有一佛塔,讲述的是一个叫商莫迦的菩萨恭行孝道,感应神灵的故事。商莫迦的父母双目失明,全靠他供养和侍奉,有一天,他在这山间采集果实时,恰值国王狩猎,不幸误中毒箭而亡,天帝哀悯他的至诚,亲自下凡来为他灌药,令他死而复生。

    玄奘在这座城市驻足良久,先贤的故事固然值得追忆,但重新弘扬佛法的重任,却要由后来者去完成。

    这之后,师徒二人继续赶路,先去了跋虏沙城,在伊湿伐逻论师撰写《阿毗达磨明灯论》的佛寺中挂单歇息;

    接着又往东北方向走了二十多里,抵达弹多落迦山,参观了古仙人居住的石屋;

    从仙庐再往北行走一百多里,越过一座小山,这里有一座阿育王建造的佛寺,是当初独角仙人的居住之处。据说过去久远世时,波罗奈国深山里有一仙人,头长一角,双足似鹿,神通广大,人称“独角仙人”。

    有一天,独角仙人外出登山,正逢天降大雨,道路泥泞,独角仙人一不小心滑倒在地,摔伤了脚,仙人十分怨恨,便施展神通,念动咒语,令天十二年不准下雨。于是天下大旱,百姓无法生存。国王为此十分苦恼,不知所措,只得向世人悬赏,“若能破仙人神通者,与其分国而治。”

    该国有一淫女名叫扇陀,美貌娇艳,举世无双。她应诏来见国王说:“我有办法破坏独角仙人的道行神通,并会骑在他的脖子上回来。”

    国王听后大喜,立即派扇陀率五百美女乘五百辆车带淫药美食来到山中,独角仙人外出归来,看到美貌女子,经不住女色诱惑,便与美女寻欢作乐,失去了神通,于是天降大雨七天七夜。七天后,扇陀与仙人一同下山,途中,她谎称实在走不动了,独角仙人说“你可以骑在我的脖子上,我背着你走”于是扇陀便骑着独角仙人下山去见国王。

    继续向东北行走五十多里,抵达崇山,山上有青石镌刻的湿婆妻子的雕像,当地人称其为毗摩天女,很多人在此祈祷祝愿。

    “这可是真正的神像!”一位老妇人对远道而来的师徒俩说,“这不是人力塑造的,是天然生成,非常灵异!各国的求福许愿者,无论贵贱,都聚集在这里,向天女许愿,所祈求者大多能够实现。”

    “这还不算什么,”另一个老妇人说道,“如果有人想见天神形貌,只要极端虔诚,专致一心,绝食七天,便有可能看见。”

    这话一说,倒真令圆觉感到惊奇万分,立即对玄奘道:“师父,弟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天神呢!听说湿婆大神的妻子是雪山女神突伽天,生得美艳异常。咱们要不要试试?反正这法子听起来也不难啊……”

    玄奘哑然失笑:“你这孩子,当初让你去看佛影你不去,多好的机缘都错过了。如今却要看什么天神!我又没病,可不想在这里绝食七天,何况我们又不是婆罗门教徒,也达不到极端虔诚的地步,即使绝食七天,也是见不到的。”

    圆觉想想也是,只能无奈地叹口气,跟随师父下山。